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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一章 By吳浩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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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一章 By吳浩宇

第二天上課的時候張天樂從後頭傳上來一張紙條,歪七扭八的字寫著:我爸發現了。

我一時沒明白他在說什麽,在紙條上畫了個倆問號後才突然明白過來,把問號劃了,回了個“慘”,傳回給張天樂後就也沒再傳過來。

課間他又提了一嘴這個事,問我:“你不驚訝嗎?”

“沒什麽好驚訝的,遲早的事。”

張天樂點點頭,說:“我本來想再過段時間就主動跟他說,也不至於搞得他這麽生氣。”

聽他這麽說,我一擡眉,故意打量他,調侃道:“你打算怎麽辦?”

“能怎麽辦,就這麽辦唄,他發現都發現了,我該訓練訓練咯,他到時候總不至於真的把我鎖在家裏不讓我去……”張天樂說到這突然眼睛一亮,拍著我胳膊說:“哎阿宇阿宇,到時候那幾天我把我門卡和密碼都給你,如果我爸真把我鎖起來了,你就及時來救我!”

“拉倒吧,這什麽劇情。”

“然後結局是我一舉奪冠,凱旋歸來,最好考試成績也不錯,被一眾大學紛紛錄取,就此走上人生巔峰。”

我邊聽他描述邊笑,白日夢裏全是大話,但張天樂是真實的。

我原來稍微擔心過,等到張天樂的父母不得不知道他參加比賽的事時,他會怎麽辦,我最怕他消極,經歷了一圈又回到原點,又或者是跟父母硬碰硬,落得兩方都傷心。

我其實是有些吃驚的,不是吃驚比賽的事被他爸爸突然發現了,而是吃驚他今天跟平日裏一樣的狀態,絲毫看不出受了什麽影響。

“我爸不就是覺得我不務正業嗎,但我又不是真的一心只有跑步,我也知道什麽時候要讀書什麽時候要考試啊,但時間總要安排一下吧,考試那幾天我確實就在專心考試,那考完了現在就可以專心訓練了,對吧?”

這種要備賽的訓練一旦停下來,哪怕只有一天,對後面訓練效果的影響也很大,他們考試時間線拉得長,張天樂花了斷斷續續前後兩個多星期才考完,其間訓練肯定得放緩,他回來之後為了盡快恢覆到先前的訓練水平,所有項目都加了額外負重,午休時間最熱的時候也拿來做腰腹手臂的協調訓練和呼吸訓練,天道會不會酬勤我不知道,但他爸爸不能因為對他努力的領域不滿意就說他不努力,這樣沒道理。

“而且我真覺得我考得還可以,三到四級總會有吧,再差也不至於低過三級啊。”

張天樂現在比我想象得要自信,起碼比去年我剛開始接觸他的時候要自信。這可能就是十七八歲的人所能成長的速度吧,轉變潛移默化,張天樂感覺不到,但在我看來他進步真的特別大,方方面面的,信心從來都是他自己給自己的,別人幫不了忙。

張天樂伸了個懶腰,仰頭長長地籲氣,“算了,我現在只要一想到過了六月就全部結束了,就覺得有盼頭,隨便他好事壞事,全都快點來吧,我還要去蜜月呢……”

“什麽?”張天樂後面的話說得越來越小聲,我聽到了,又好像沒太聽清楚。

他重重地垂下腦袋,又擡起頭來看我,繃著個臉沒什麽表情,就是耳朵有點紅,“沒什麽。”

春困秋乏,課上眼皮直打架。我強撐著度過了後半個上午,午休的時候躲到了教室後頭的角落裏,搬了幾張空凳子並在一起,打算湊合著躺下瞇一會。

張天樂沒有午睡的習慣,這段時間他人在操場練習,午休結束了才會回來。

凳子硬邦邦的,硌得我怎麽躺都難受,沒一會就得換個姿勢,還不如平時趴在桌子上來得舒服。我把胳膊搭在眼睛上擋著光,正睡得迷迷糊糊時,有人伸手把我後腦勺輕輕一托,再躺下就似乎枕在了那人腿上,我移開胳膊,懵地睜眼,瞇著向上看,是張天樂回來了。

留校午休的同學大都趴下休息了,教室裏這會應該是能聽到針落地的聲音,我剛想詢問出聲便及時止住,張天樂手裏舉著本書,翻開剛好替我遮了一部分光線,他低頭看我,另一只手松松環抱著我的頭,默聲說:“睡吧。”

我把臉一偏,埋進他手心,下一秒就跌入夢鄉。

午休結束鈴響把我猛地一驚醒,張天樂仍是維持著姿勢,我依然躺在他腿上,意識卻還沒回到腦子裏,只覺得自己怎麽剛睡了一分鐘就又被迫醒來,於是我重新閉上眼等待鈴聲結束,想再回到睡夢裏去。

這時候我鼻子上突然一涼,像是被扔了個鑰匙扣。張天樂把什麽東西砸我臉上了,我這麽想了一會,才緩慢地伸手去摸,摸著了一個圓環,就套在我鼻尖上。

我睜眼看了看,才發現是枚戒指。

我把它舉到眼前轉了一圈,就是基礎的一個環,沒有任何圖案,外環磨砂裏環光滑,銀色,簡簡單單。

張天樂的聲音從上方傳下來:“你怎麽這麽沈得住氣啊。”

我把戒指一挪開,對上了頂上的人的視線,後知後覺地反應過來,“啊……你的啊。”

張天樂動了動腿,我的頭隨著他的動作一顛一顛,教室裏多得是跟我一樣不願意醒來的人,此時仍是靜悄悄的,張天樂壓低了聲音說:“什麽我的,你要氣死我,你的,給你的!”

“噢……貴嗎?”

“便宜,便宜死了。”說罷,張天樂大約是見我沒動靜,於是接過戒指,抓起我的手一根一根手指地試,那戒指卡在的我左手的中指指節上就再也下不去了,套在無名指上又略顯松垮,卻能將將戴在食指上,“我操,這到底是大了還是小了啊,戴在食指上算個什麽事啊。”

我舉著手手心手背地看,好半天終於得出結論:“小了,能戴在大拇指上就好了,扳指。”說完我把手揣到懷裏朝張天樂側了個身,又埋進他衣服裏,繼續迷糊去了。

後來張天樂廢了老勁把我的手又抽出來,把戒指擼下來,又把我脖子裏戴的觀音拽出來,總之到了上課的時候,那戒指已經跟觀音一塊不倫不類地被掛在了同一根紅繩上,貼在我心口產生反應,暗自發熱。

我把紅繩悄悄地扯出來,動作很小,肩頭也不自覺地縮了縮,像在做什麽見不得人的壞事似的,就怕被張天樂從後頭發現了我手臂的運動軌跡。

繩子夠長,墜子剛好落在課桌水平面以下,我把面前的課本立起來,掏起墜子舉到了課桌上。

觀音還是那個觀音,剛離開皮膚還帶著點溫度,邊上的金屬環歪歪斜斜地砸在觀音頭上,摸起來也是暖的。銀色的指環徹底破壞了青白色的玉和紅色的掛繩之間的平衡,感覺像是什麽大逆不道的沖撞,我一時覺得不太妥,就用拇指把戒指頂開,半套在第一個指節上,手裏則是握著觀音,把觀音象的邊沿對準掌心的紋路,稍一用力就像要嵌進掌紋裏。

戒指這種東西在我的印象中,是結婚時才會使用的道具,而現在結婚這件事對我來說跟生老病死一樣遙遠,我想不出未來我會在什麽樣的場景裏去給一個女孩送戒指,如果我再大個十歲,或許能好好了解其中的浪漫和感動,無論是來自結婚,還是戒指本身。

我一圈一圈摩挲著拇指上的金屬指環,從沒想過有朝一日我還能從一個男生那裏收到戒指。

我不知道張天樂希望從我這裏得到什麽樣的反饋,如果我是女孩,最好是能先喜極而泣一下,深感其中的鄭重和心意,什麽海誓山盟天長地久你儂我儂統統來一遍,只可惜我是個男的,心裏除了“我操”再也說不出什麽花來了。

張天樂給了我個戒指,我操。

我把戒指摘下來,連同觀音一同塞回衣服裏,擡起頭聚精會神地盯著黑板,實則完全沒心思上課。

我是個挺樂觀的人,真的,比如我相信張天樂說的愛,也覺得我跟他應該是能以戀愛的關系在一起一段時間的,最起碼也能到高考完,或許能過完這個暑假,幸運的話以後上了大學也沒什麽變故,說著來日方長,可誰知道哪天就是頭。

我知道變數太多了,很多事情不能去想,只有仰仗眼下抓得住摸得著的東西人才能樂觀,所以我不愛去想以後。

那時候張天樂跟我說辦日本簽證的事,滔滔不絕地說著他的行程跟安排,把我的時間考慮在內,做了許多假設和計劃,那次是我第一次對我們感到樂觀。

我總覺得高考和比賽會是我們的一個轉折點,不是我跟他各自的,而是我們的。現在的我們被這兩件單調單一的事情局限住了,各自扛著壓力,在無數人一同埋頭並進的路上,剛好是我倆相遇了,於是就順其自然地互相陪伴一段路程,也算是個消遣。等高考完了比賽結束了,人生的格局才剛剛開啟,一切又會不一樣了,喜歡什麽樣的人,也會不一樣。

我的意思是說,他就不用再和我綁在一起了。

其實說白了那是他自己的比賽,無論是榮譽或失利能與我分享就已經足夠,況且前後與高考差不了幾天,就算有變數,也不至於那麽快。當時我帶著僥幸聽張天樂說等比賽結束後我們可以去日本哪裏哪裏玩,第一次覺得樂觀,或許我能跟他在一起再久一點。

樂觀與悲觀總是相輔相成,那麽現在貼在我胸口的這枚戒指,則是第二次。

晚自習放學後我陪張天樂去地鐵站,一路上瞎聊,倒是誰都不提戒指的事。

他說:“你中午困就回家睡吧,不用在學校陪我。”

“誰是為了陪你。”我雙手插褲兜,有一搭沒一搭地說起了別的:“我有沒有跟你說過,我其實特悲觀。”

“我也不知道怎麽跟男的談戀愛,所有事都太沒頭緒了,天樂,我真的挺喜歡你的,可我把握不好度你知道嗎,我覺得現在特好,我真願意一輩子高三,還有一個月我高考你比賽,就結束了,但是別的事不曉得什麽時候會到頭,別的事。”

“我原來聽初中的朋友說,他說他不可能一輩子只對著一個人,太無趣了,我當時特讚同,但我現在覺得,如果一輩子只對著一個人,其實也挺好的。”

“說實話現在好像還沒以前我偷偷喜歡你那時候踏實,奇怪吧我。”

“什麽事我都得過且過,我原來覺得自己酷斃了,活在當下說的不就是我嗎,但事實上我是怕去想以後,你那時候說的落差我懂,太懂了,什麽最致命?落差最致命,落空最致命,無心插柳柳成蔭最致命。”

“就是,你知道吧,假設這是一個消耗的過程,感情的總量就那麽多,消耗得越多越快樂,但我得提前想好消耗完了該怎麽辦,可是你……讓我不知道是總量在往上漲,還是只是消耗得更快了。”

“快樂讓人沖昏頭,可我不想沖昏頭,是前者當然最好,是後者的話我也不想摔得太慘。”

“哎,算了,我不想說了,倆男的說多了怪矯情的。”

一路上張天樂都沒怎麽說話,光聽我嘮嘮叨叨的,我有些不好意思,到了地鐵站口拍拍他,說:“我不陪你下去了,回吧,走了。”

張天樂順勢抓上我的胳膊,沈默地看著我,半晌才出聲:“你總給自己留這麽多退路嗎?”

我張了張口,卻給不出答案,我把自己的消極帶給他實在是毫無道理,於是我拍拍胸口,說:“謝謝啊,戒指。”最後兩個字的聲音被我吞了回來,落在張天樂眼裏的只有口型,牛頭不對馬嘴,希望他不要介意。

張天樂頓了一頓,說:“傻瓜。”說罷他垂下頭側向一邊,默聲笑了笑,神情頗為無奈,而後伸手扶上我的脖子,傾身吻了過來。

我看見他閉著的眼睛,嘴唇在我嘴上停了兩三秒,又退開到一個拳頭的距離,改為用雙手捧著我的頭,他看著我說:“我是第一次送人戒指,在小店裏買的,我沒錢了,你先將就著用,等我以後有錢了,給你最好的,聽見沒有。”

張天樂說完幹脆利落地轉身走了,剛要邁進扶梯口的時候又轉過來對我喊:“我一定會有錢的!”

待到他由扶梯緩緩下降至沒影,我也還站在原地註視著前方,周圍行人早已換了一撥又一撥,沒人再投來異樣的目光了。

所有驚心動魄的時刻,張天樂總能傻乎乎地給結束掉,但我知道我喜歡他所有的樣子。就像我還來不及意外來不及窘迫來不及動容來不及悲喜交加,我就知道沒有事情會在我這裏先變卦,我必須得做最樂觀的悲觀者,才配得上我的男孩。

在晚自習放學高峰時段的地鐵口於大庭廣眾之下接吻接到人盡皆知,我還是第一次經歷。學校裏隔天就開始流傳起了我跟張天樂的一些流言,傳到我這裏的時候,版本還不算太離譜,同時還有一張照片,像素不是太高,明顯被誰偷拍的。

這照片聽說是從高二傳出來的,說不好是什麽時候拍的了,看裝束應該是還冷一點時候,我跟張天樂在操場上,跟一堆人擠在籃球場邊看打球,張天樂的手樓在我腰上,側過頭來跟我說話,離得很近,他模樣在笑,嘴巴幾乎要貼到我耳朵上。

我把照片給張天樂看,他一挑眉,作怪地評價道:“我這麽明顯啊。”

於是接下來我跟他開始默契地、遲遲地有了點意識,在學校裏不能這麽肆無忌憚地親密了。

可才過去了沒兩天,有一天趕上下雨,課間操取消,學生都留在教學樓裏自由活動,班裏有人帶了籃球,一群男的聚在教室後頭玩球,後排就幾張凳子,其實男生之間的親密只要心裏沒鬼愛怎麽親密怎麽親密,一眼望去兩人擠一張坐腿上的多得是,張天樂也讓我坐他腿上,中途老班突然進來了,我們一群人立馬收好球四散,尤其我心裏有鬼,騰地一下站起身,張天樂的手從我衣服裏滑落,他隨後也慢騰騰地站了起來。

以往我坐他腿上,張天樂想使壞的時候就會把手伸進我衣服裏,但他只是將手放在我腰上,什麽也不做。

我說不準這過程有沒有好巧不巧全數落在老班眼裏,她不輕不重地數落了眾人一番,看了我一眼,就到教室前頭去巡視別的同學了。

中午放學後,老班親自來班裏,喊我去辦公室。

辦公室裏老師也大都下班吃飯去了,剩下寥寥無幾兩三個人,老班把我叫到跟前,甚至讓我鄭重其事地搬了張椅子坐,大有要促膝長談的意思。

她先是兜圈子問我最近覆習壓力大不大,拐彎抹角地讓我不要在最後的高考沖刺上分心,最後才問到了正題:“你跟張天樂最近挺要好的?”

我遲緩地點點頭,“嗯”了一聲,不知該不該多作解釋。

“你們現在都在青春期叛逆期,當然是會好奇男女之間的關系,有懵懵懂懂的感情都是人之常情,但是在學校裏,在這個階段,同學之間的距離要保持好,無論是男同學女同學,還是女同學和女同學,還是男同學和男同學,都要保持好。”

“老師,我跟張天樂就是,好朋友,以前也認識,所以……”

“好朋友歸好朋友,好朋友也不能好得過分。”老班的目光透過鏡片審視我一眼,“你也不傻,傳得連老師都知道了。”

我啞口無言,算是明白了,原來早上老班不是來巡視課間的,她是來巡視我和張天樂的。

“學習枯燥、有壓力,但誰不是這麽過來的,你看看班裏的同學,都在一股勁沖刺高考,有沒有人把心思放到亂七八糟的事情上?你也該反省一下,張天樂他不高考,你也不高考嗎?他要鬧你就陪著他玩,浪費的是你自己的時間。”

“他沒有……”

“你想不想換個座位?”

我一擡眼,忙不疊地搖頭,“不想。”

老班嘆口氣,“你實話跟我說,你跟張天樂到底怎麽回事?”

“……我跟他就是好朋友。”

“吳浩宇,我希望你這個時候不要困惑不要迷茫,把心思放到覆習上來,一心一意,好朋友每個人都會有,每個階段都有每個階段的好朋友,朋友是能給你帶來積極影響的,不是讓你誤入歧途的。”

我機械地點著頭,腦子裏一時間亂如麻,這是我從來沒預料到的情況,沒有任何一套備用說辭可以在此刻用得上。

“老師,你們談完了嗎?”張天樂的聲音突然從後頭傳來,緊接著他大搖大擺地進了辦公室。

老班一下子嚴厲起來,對張天樂怒道:“你不打報告怎麽能直接進老師辦公室!”

“現在不是下班了嗎?”他來到老班跟前站定了沒一秒,拉起我的手轉身就走,“餓了,吃飯。”

“站住!回來!你們兩個給我回來——”

老班氣急敗壞的聲音在我們身後被越甩越遠,張天樂邊跑邊回頭對她喊道:“老師,我們現在也放學啦——”

他拉著我奔跑著下樓,一步跳下三級階梯,仿佛在逃著身後不存在的追兵,竟然有了一種私奔的錯覺。

一分慌張,十分快樂。

跑下樓後張天樂先跳回平地上,回過頭來沖我笑,好看得不得了。

“讓他們都知道好了,最好全校都知道,老子什麽都不怕,老子就是喜歡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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